2021年3月31日 星期三

《進擊的巨人》劇評(八)

(以下透露劇情)

四、牆

牆是「自由」的標記。因為有牆,人是不自由的。

初代雷斯王築起了城牆,修改了牆內艾爾迪亞人的記憶。人在牆內從此可以無知但快樂的生活著。但是,人類的好奇心仍然會想去探索牆外的世界。人類是不能滿足於待在牆內,對牆外一無所知,就這樣過完一生的。人若無法驅逐巨人,走出牆外,人是不自由的。

有的人有堅定的信念,不論甚麼事情都能因為那份信念而做出選擇。但是,人的信念也是人造物,世上不存在百分百客觀的實在,信念終究是基於人內心對某些東西的信仰,可能使我們偏激,使我們入魔,使我們因為追求不到而痛苦,那麼信念到最終,也變成了束縛人類的枷鎖,人變成信念的奴隸,信念有如高牆,把自己孤獨的困在裡面。人若跨越不過心中那堵牆,人就是不自由的。

艾爾文(Erwin Smith)

第五十七次牆外調查,讓問,既然真正的任務是要誘捕女巨人,那讓多一點人知道,不就可以減少士兵白白犧牲嗎?

阿爾敏說:

「讓,知道結果之後再來選擇,誰都辦得到,事後再來說『早應該這樣做』其實很簡單,不過…在選擇之前,你無法知道結果吧?……很多事情我們根本不曉得,可是時間依然在流逝,並不會因此停下來,儘管不知道結果,選擇的時刻還是會到來……就算事先設想過所有情況,但結果還是會危及同伴的性命,也必須做出選擇。」

「團長他做出了選擇,他決定犧牲100名同伴的性命。」

「如果說有人可以改變甚麼的話,那個人,他一定是能夠捨棄最重要的東西的人。是被迫面對凌駕怪物之上的情況時,連人性都能拋開的人。」

艾爾文是故事中非常吸引人的角色,性格塑造的非常成功。他有出色的謀略能力、領導能力,他有堅強的意志力,冷靜、果敢、卻也冷酷、殘忍。他對自己所為有清楚的認知,對自己的目標有堅定的信念,他是一個可以跨越罪惡感,勇往直前的人。對於自己所做的事情有清楚的認知,對於讓無數部下送死的自已,早已做好下地獄的心理準備。

艾爾文的信念是人類的自由,牆外的真相,還是自己想知道答案的執念?同伴們獻出心臟,是因為他口中所說的大義,還是他的自私?

瑪利亞之牆奪還戰前夜,李維表示即使要折斷艾爾文雙腿,也要讓只剩一臂的艾爾文坐鎮後方,不上前線。因為艾爾文的統帥是人類戰勝巨人的希望,不能冒著主帥陣亡的風險。但是艾爾文堅持說:

「在揭開這世界真相那瞬間,我一定得親眼見證才行」

「那件事情,有那麼重要嗎?比你的雙腿還重要?」

「是的。」

「比人類的勝利還重要?」

「沒錯。」

第62話,政變成功後,面對似乎對結果感到不安的艾爾文,薩克雷總統其實已經點明:

「你讓別人來判斷甚麼是人類該走的道路,就等於是下定決心對同伴見死不救……其實你也不想死,你跟我一樣,都是以個人為優先,而不是考慮全人類的命運。」

第76話,對於終於走到瑪麗亞之牆奪還戰這一步,艾爾文又對今天的處境若有所思:

「只有我是為自己而戰,在其他同伴都為了人類獻出一切的情況下……只有我,直視自己的夢想。不知不覺間,我能讓部下願意跟隨自己,還能鼓舞同伴。為了全人類獻出自己的心臟,用這一套欺騙同伴,甚至欺騙自己…回過神來,屍體推積成山,而我站在那之上。」

當瑪莉亞之牆奪還戰即將要全面潰敗,牆外的作戰小隊已全軍覆沒,剩下的新兵也即將死於野獸巨人的投石砲擊之下。此時,艾爾文告訴李維最後的計策,他將與新兵向野獸巨人發起衝鋒作為誘餌,聲東擊西,由李維前去擊殺野獸巨人。他嘆了一口氣,頹然坐下:

「我…很希望能夠直接殺到地下室,我至今所做的一切,都是想到這一天遲早會到來,總有一天,我可以核對『最終的答案』。有好幾次,我都覺得乾脆死了還比較輕鬆,但是,跟父親共同的夢想就會浮現。而如今,答案就在我伸手可及之處…」

艾爾文的表情看上去已經偏執而有些走火入魔。

但艾爾文仍然還是個人,他繼續喃喃道:

「不過,李維,你看得見嗎,我們的同伴,同伴們都在看著我們,他們想知道當時獻出心臟結果怎麼樣了。因為戰鬥還沒結束呢。」

艾爾文仍保有人性,追求人類的自由與對牆外真相的追求,方向是一致的,艾爾文的好奇心與人類的未來,並不需要衡量孰輕孰重,唯有當調查兵團幾近全滅,到了艾爾文必須要以自己的性命為賭注的時刻,艾爾文才必須面對自己的執念。但也許執念這個東西才是枷鎖,就算滿足了一個願望,下一個願望隨即接踵而至。就算艾爾文到了地下室得知牆外的真相,又難保他不會進入下一個執念裡。又或者是一份執念不斷深掘而變形,鑽牛角尖,即使窮舉一切細節,仍覺得無法核實那份答案,人便會走火入魔。

艾爾文說:

「這一切,難道都只是我腦海中,有如孩子般的妄想而已嗎?」

李維最後對他說:

「你已經盡力了,因為有你,我們才能推進到這裡,讓我來選擇吧」

「放棄夢想,帶領新兵前往地獄吧。野獸巨人,交給我來收拾。」

最後,就在李維兵長要替瀕死的艾爾文注射脊髓液之際,意識彌留的艾爾文突然舉手,喃喃的說:

「老師,牆外沒有人類,是如何調查出來的?」

李維兵長露出悲傷的神情。執行最終作戰計畫之前,艾爾文聽了李維替他做的選擇之後,艾爾文如釋重負,那個因為執念而精神不大正常的眼神不見了,他眼神清澈,慈眉善目的對李維笑著說:「李維,謝謝你。」

李維最後讓阿爾敏復活,讓艾爾文死去,他對弗洛克說:

「他如今只能變成惡魔,而那也是我們希望的,我們明白這點,還想把曾經從地獄解放的這傢伙再次召回地獄,就跟你一樣。不過,現在,該讓他休息了。」

牆與巨人,可能都不是真正的束縛,艾爾文儘管沒能得到牆外的真相,但是他得到了解脫。自由看似是一種解脫,但是也有可能成為陷阱,成為逼使人前進的執念,將人變成奴隸。假如背叛了同伴的犧牲,獨自前往地下室得知真相,艾爾文的確可以解開了城牆之謎,但死去夥伴的注視,是否將成為下一道心中的牆呢?人是不能離群索居的,人與人之間的羈絆,是人類生存的理由。牆有或沒有,巨人消滅不消滅,都是其次,人必須無愧於他人,才能自由。

我第一次看這一段時,還有些懵懵懂懂,後來才慢慢的理解艾爾文內心的牆、兵長選擇放棄救活艾爾文的原因。雖然艾爾文如釋重負,但那個清澈眼神的笑容,仍讓人有點感傷。在最終作戰行動之前,對眾新兵的演講,對生命的存在意義以及死亡的空洞,他回答弗洛克的話語,使我激動不已。我看漫畫時已經是如此,動畫則表現的更為強烈。

漫畫在艾爾文的清澈眼神下方,穿插了一格阿爾敏的雙眼,如今在第136話得到呼應。兵長說,他並不後悔,放棄救活艾爾文,他選擇把未來託付給跟他有著一樣清澈眼神的少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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